「包鑲」作為一種古典家具的制作工藝，和當下流行的「貼皮」看似雷同，卻又有著天壤之別，前者是「君子坦蕩蕩」的胸懷，而后者，卻是「小人長戚戚」的丑態(tài)。

在傳世的明清古家具中，有一種是用黃花黎、紫檀、紅木等名貴木料的薄板鑲貼在楠木、樟木、楊木、松木等較軟木材的表面，經(jīng)打磨、雕刻而制成的，老行活稱其為“包鑲”家具，現(xiàn)多俗稱為“貼皮子”家具。

其實，“包鑲”與“貼皮子”工藝有所不同，“包鑲”是明清時期我國北方地區(qū)一直沿用的一種傳統(tǒng)的家具裝飾工藝。而“貼皮子”工藝則是近現(xiàn)代木器裝飾工藝的一種。

清 黃花梨包鑲夾頭榫帶托泥龍紋翹頭案

“包鑲”是硬木家具中的一種難度很大的特殊工藝，胎骨采用不易變形、比重較輕、價格低廉且易得之木材，而外表則以名貴珍稀木材包鑲，采用這種工藝所制家具稱之為“包鑲家具”。這種家具具有保存長久性、結構穩(wěn)定、工藝奇巧之特性。

貼皮家具一般指將極薄（0.2-1mm）的珍稀硬木單板（俗稱“木皮”）粘貼于硬雜木或軟雜木、人造板上而作為硬木家具用材制作的家具稱之為“貼皮家具”。

所以，“包鑲”和“貼皮子”二者之間在產(chǎn)品質量上有較大區(qū)別，不可一概而論。

清 黃花梨包鑲大四件柜

“包鑲”工藝在清代的工程文獻里屢見記載，在現(xiàn)存的宮廷裝修及家具上也屢見不鮮，這說明其原本不是一種低俗的作偽工藝。

包鑲最早出自宮廷，如清宮造辦處“活計檔”中所載，雍正元年（1723年）制“包鑲紫檀木邊、楠木心桌三張”、雍正六年（1728年）制“紫檀木邊、豆瓣楠木心嵌云母如意花紋桌”等等。

故宮乾隆花園的倦勤齋的內(nèi)檐裝飾大多采用包鑲工藝，門扇、群窗胎骨為金絲楠木，外包為紫檀木，而絳環(huán)板、槅扇、碧紗櫥、炕罩的絳環(huán)板和裙板上均用了5mm厚的雞翅木薄板貼于楠木胎上。

故宮乾隆花園內(nèi)景隔扇及炕罩

清室入關以后，除保留修整明故宮以外，還大量地修建行宮園林，這就需要大量的家具及裝修來裝點室內(nèi)，而清皇室又恰恰偏愛數(shù)量極少的紫檀等名木，供需矛盾的激化促進了以節(jié)省、經(jīng)濟為第一要素的包鑲工藝的發(fā)展成熟。

包鑲工藝在歷史上多以惜木如今、手藝高超的揚州地區(qū)、蘇州地區(qū)見長。倦勤齋之內(nèi)檐裝飾就由內(nèi)務府指定兩淮鹽政史李質穎在揚州監(jiān)制，于乾隆三十九年船運至北京。

清中期 銅包鑲刻龍六方筆筒

而后，山西地區(qū)的富商也采用包鑲工藝制作了不少紫檀、黃花黎家具，多數(shù)已流往美國。由于包鑲工藝要求極高、難度很大，如今很少有人接近，故今天新仿或新制的包鑲家具幾乎不見。

包鑲家具的出現(xiàn)體現(xiàn)了前人對于紫檀、黃花黎等珍稀貴重木材的珍惜，對于各種木材材性的準確理解與把握，與今天的所謂貼皮家具是不可同日而語的。

  包鑲工藝的優(yōu)點：

 1  在保持相對較高檔次的基礎上經(jīng)濟實惠，能使貴重的珍稀木料消費最少化。如在古建的落地罩的邊框上、大型家具的板面上、頂箱立框的腿框上等使用包鑲法制作，可節(jié)約大量的珍貴木材，經(jīng)濟可行。

 2  堅實穩(wěn)固。大凡珍貴的硬質木材，在北方四季分明的氣候條件下，干縮濕漲的變化極大，如大面積集中使用同一種硬質木材制成的器物或裝修，日久則極易松散變形。如用較松軟的楠木、松木等做成胎骨，外表再包鑲粘貼硬質的珍貴木材，這樣制成的家具及裝修，只要不遭受過度的潮濕，會十分堅固耐用。

 3  “內(nèi)涵”豐富。用楠木、樟木等材料做包鑲家具的胎骨，不但松軟不易變形，往往還會帶有濃郁的自然香味，要使包鑲家具在有華美高貴的外觀氣質的同時，還能放出陣陣的幽香，不但能提神怡情，還可防蟲防蛀，豐富了家具的內(nèi)涵功能。

 4  輕便。據(jù)清宮檔案記載，皇家的車船轎輦等交通器具上所用的家具，常用楠木、榆木等輕軟木材做胎骨，上包紫檀、花黎等名貴木材作裝飾，可兼收輕便與高貴之效。

清中期 紫檀包鑲條桌

清代的宮廷紫檀包鑲家具曾集中出現(xiàn)在年代較早的康熙、雍正時期，清早期并無缺料一說，無論是黃花梨還是紫檀，莫不如此。兩代帝王對家具制作都有著較透徹的理解，當時制作包鑲家具的主要原因是出于實用。

實際上，比起一件“實木”家具，制作一件包鑲家具要更費工費力費時，所以包鑲極有可能是古代匠人“炫技”的一種做法。

清宮的內(nèi)檐裝修及家具上的包鑲工藝極端精致，從選材、干燥到工藝、工序、拼接等都十分講究，并使用魚鰾膠來粘接，十分牢固精細，有的接口細如毫發(fā)，歷經(jīng)數(shù)百年都難以察覺，大有登峰造極之感。

“格角貼”、“騎縫貼”、“委角貼”、掛漆里及包銅套腳等工藝的綜合運用，使得清代家具的包鑲技藝日臻完善，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
在清宮廷的包鑲家具上，往往還有貼竹簧、嵌黃楊，拼百納等工藝的共同使用，形成了清代包鑲家具豐富多彩的風格。

上圖是紫檀包鑲博古架殘腿示意圖，通過斷茬可看到此腿的四面“委角貼”紫檀薄板，腿芯楠木作胎，外觀工整光潔，線型精致，四角拼縫隱而不露，五木之間粘合嚴密堅固，無隙可擊，若無斷茬露底，很難察覺是四面包鑲的做法。

更令人驚嘆的事，在其握不盈寸的斷面上，可看到每片紫檀鑲片的內(nèi)側粘合面上，均開有兩條極細的縱向溝槽，四面共計八根，隱蔽的貫通全腿上下，此做法在木工工藝中極為罕見獨特。

這應是古人為防止在包粘紫檀木片時，由于多于膠液的擠漲及木片內(nèi)側因受濕熱鼓脹變形而影響包鑲質量的巧妙措施，其目的是為了吸納多余的鰾膠液和防止木片內(nèi)側因鼓脹而擠開四角的拼接縫，從而保障了包鑲效果的隱蔽、嚴密和堅固，真可謂匠心獨運。

紫檀包鑲插屏殘件

古代匠師的這種對木材特性的高度理解和尊重，以及這種極致的敬業(yè)精神，只有在康乾盛世的不計工本的皇家工程中才能見到。

紫檀包鑲插屏殘件

清前期，中西文化交流頻繁，清宮中常有幾位洋人主持設計，西洋建筑樣式影響了清代宮庭家具款式的形成，而西洋古建筑中向來有“土胎貼石材”的裝飾傳統(tǒng)，用“貼皮子”來裝飾家具更是歐洲家具貫用工藝手法，這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著清代包鑲家具的流行。

西方古建筑與東方不同，其主要是磚石結構，并自古羅馬時期開始使用混凝土建筑，這些天然混凝土建筑需要用美觀的石料貼飾墻面。建筑包鑲技術發(fā)展的成熟，自然影響到家具上，歐洲許多宮廷家具都是用包鑲技術裝飾的，如貼烏木、貼桃花芯、樺木、癭木等技術，效果美觀動人。

與清中期以前的包鑲家具不同的是，清晚期風格的包鑲家具，由于紫檀料的進一步匱缺，宮中往往拆改前世的殘破紫檀家具舊料，剖解成薄片來制作包鑲家具，舊料常有榫卯洞眼，所以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晚清包鑲家具的堵眼現(xiàn)象；同樣原因，也出現(xiàn)了在同一件家具上，包鑲部件與實木部件并存的現(xiàn)象。

與此同時，清晚期的民間包鑲家具多以紅木包鑲為主，品種主要有：紅木包鑲帶門聯(lián)三櫥、紅木包鑲柏木冰箱、紅木包鑲樟木衣箱等等。

清早期 黃花梨三聯(lián)櫥（包鑲）

北方民間所見到的傳世鑲家具多為明式風格，最多見的品種為頂箱柜等箱柜類家具，其中猶以悶戶櫥制做最為精美，其比例嚴謹，雕刻生動，極具裝飾韻味，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，是北方民間明式家具中的精品。

很少見有桌椅類家具用紅木包鑲法來制作的，究其原因，可能是箱柜類家具體大用料多，制作成本和運輸成本都較高，南商北販無利；而北方天寒，衣被多，凡居家多備箱柜，包鑲箱柜華美價廉，適于北方就地打造使用，故傳世較多。

清末至民國期間，皇威日減，宮中裁撤機構，削減開支，御用工匠外流，民間出現(xiàn)了大量的仿宮廷家具，其中不乏包鑲制品，但隨著工藝的日漸式微，其實這一時期的包鑲已經(jīng)可以說是貼皮子了，因此，“包鑲”一詞，因有作假之嫌而漸帶貶斥之義了。

民國時期，作假者除常用“碎拼整”、“堵舊眼”、“短接長”、“淺染深”、“劃棕眼”等

方法作偽外，還將鐵鍵、鉛塊等重物埋于包鑲的胎芯之內(nèi)，以增加手感重量，用來遮人耳目，還常常將包鑲家具的內(nèi)里披麻上漆，以掩蓋拼縫接口，腿下穿銅靴套住破綻。

作為一種優(yōu)秀的傳統(tǒng)木工工藝，包鑲法也可用來修復古家具上大面積的傷殘。如果處理得當，可保留下古舊的結構骨架，使過度殘爛的表皮重現(xiàn)華美肌理，取得起死回生的效果。

明末 黃花梨包鑲頂箱帶座四件柜

其實嚴格說起來，家具貼皮是近現(xiàn)代才出現(xiàn)的一種木器裝飾工藝，在《紅木家具通用技術條件》中，有這樣一條名詞解釋

紅木包覆家具：采用優(yōu)質天然實木鋸材為基材，外表包覆深色名貴硬木薄板（厚度不小于6mm）加工制成的家具。

尤其值得注意的是，后面又追加了這樣一條注解。

注：硬木包覆加工工藝源自清朝年間，不同于當今微薄木覆（飾）面工藝。

這里的硬木包覆其實就是前文中介紹的包鑲工藝。

貼皮家具的制作方法是將較珍貴、美觀的木材用熱水浸泡軟化后，用大型木工機械將其旋切或刨切成1毫米左右厚的薄型木板，即所謂的“皮子”，再按木紋走向拼成各種圖案，貼于家具表面，俗稱“貼皮子”。  

清 黃花梨包鑲頂箱柜

  貼皮家具的識別要點：

第 1 招：看顏色與紋理 

故如果在紫檀或黃花黎家具的正反兩面花紋、顏色完全一致，則是有問題的。特別是有“鬼臉紋”的地方。

正常的家具各部件正反面的紋理和顏色應該是有些許差異，因為一塊厚木板需按照同一規(guī)格厚度或不同規(guī)格厚度進行切割，每一塊板材的正反紋理會有所差異，且弦切與徑切所獲得的花紋效果也不一樣，很少或者不可能正反兩面的紋理和顏色完全一致。

第 2 招：觀察家具部件折轉接縫及榫卯接口處

由于貼皮工藝的特點，不可能將榫卯都貼皮。如明式三屏風曲尺圍子羅漢床，三塊圍子與床體的連接很少用膠固定的，一般可以拆卸而觀察其榫卯。

另外，在家具部件的折轉處，用肉眼也可以觀察到接縫，花紋整體流轉分布自然，沒有突然斷開，則為一木一體之作。如花紋突然斷開，折轉處不能連貫，則多為木材拼接或采用貼皮工藝。

此外，在家具部件的轉折處，用肉眼也可以觀察到接縫，如果花紋整體流轉自然，沒有突然斷開，則為一木連做。如果花紋斷開，則或為木材拼接或采用了貼皮工藝。

第 3 招：觀察裂縫處

冬天寒冷干燥，特別是有暖氣或空調(diào)的室內(nèi)十分干燥，硬木家具多少會有開裂，如裂縫處里外顏色深淺不一致，除了有可能采用帶邊材的木材或著色木材外，最有可能的便是貼皮木材。

第 4 招：聽聲音 

貼皮家具，包覆其中的一般都不是名貴木材，其木材密度低于貼皮部分的表面材，由于密度不同，在敲擊時貼皮家具與正常家具發(fā)出的聲音也有所不同。

正常的家具敲擊時會發(fā)出清脆的回聲，有如鐘磬不拖泥帶水，尤其是面心板等部位，而貼皮家具發(fā)聲沉悶，拖沓含混。但聽聲音辨別貼皮家具這一招，需長期的經(jīng)驗積累，要反復實踐，多多練習才可。

第 5 招：掂手感 

對于中小型家具，可手提家具感知家具的重量，過輕或者過重都值得懷疑。紫檀的氣干密度為1.05-1.26g/cm3，沉于水，黃花黎的氣干密度為0.82-0.94g/cm3，比重適當，也可以用手感覺出來。

除了上述五招，還要了解一點，貼皮家具不能燙蠟，因為燙蠟會使“皮子”起泡。所以貼皮家具只能打蠟或者擦一層薄薄的核桃油，再或者直接上漆。

包鑲家具歷經(jīng)數(shù)百年而不衰，從皇宮到市井，有過輝煌，也曾被貶斥，它和當下流行的「貼皮」看似雷同，卻又有著天壤之別，前者是「君子坦蕩蕩」的胸懷，而后者，卻是「小人長戚戚」的丑態(tài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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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參見 /

《包鑲家具雜談》

《藝術市場》 2005年04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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